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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歧視》象牙海岸不負責在地生活實錄:災難七龍珠之一(上):誰是歧視者?

災難七龍珠與他們的產地

        如果有看過我們粉專的人,可能已經知道我和渣男感染過新冠肺炎,還確診了兩次。整個染疫過程撲朔迷離、曲折驚險、毫無冷場,之後會再找時間分享我們的新冠肺炎生死之路。如今我們已無大礙,經歷了兩次痊癒以及兩劑完整疫苗後,除了偶爾的免疫力衰弱和小小後遺症外,已經可以若無其事地說笑,自嘲兩人是歷經了無數次基因變異與物種進化的「超級賽亞人」。平心而論,我認為這比喻太恰當了,因為截至目前,這趟旅程的確讓我有種是悟空的錯覺–––––一次次與病毒的纏鬥、跨文化碰撞、過關打怪的打磨之下,我們進化了。我們體內的新冠抗體,無非就是引領賽亞人變身的S細胞;一路上遇到的狗屁倒灶,大概就是啟動S細胞潛能的鑰匙吧。回過神,我們在不知不覺間,莫名其妙地踏上了超級賽亞人進化之路。

        可惜的是,漫畫主角通常會隨著力量提升,拉近與夢想的距離,但我們……或許是個例外。如果說悟空找齊龍珠可以實現願望,我們現在收集到的「龍珠」,則是宛如災難般慢慢地敲醒我們的嚮往。漫畫中,悟空引頸期盼龍珠帶來的希望與未來,像極了當時於阿必尚機場降落、在機窗旁探頭探腦的我們的心情;然而過於樂觀與魯莽的召喚,神龍只會將把全然相反的宇宙能量賜予你。我們世界觀裡的「災難七龍珠」,散落在象牙海岸生活的時間軸裡,就像斯斯膠囊有三種,災難七龍珠也有其分別。回顧過去將近兩年多來的在象生活,歷經多次衝擊、驚愕、平撫、消化,我們最終把災難七龍珠歸納成下面七種:分別為歧視、疫情、治安、時間觀念、文化差異、生活消費、及環境污染。

        今天,我們就來挑戰講講最嚴肅、最招罵聲的主題:歧視。(老高配音請下:登登!)

我們與歧視的距離

        歧視,當然可以其來有自,卻也可以是虛有其表的免死金牌。不知道大家有沒有這樣的經驗–––––與海外歸來的朋友敘舊,飯席間你聽到的不是異聞趣事,而是滿滿的怨念。你以為出了國門能享受文化擦撞的火花、獲得磨練心智的契機,友人卻惋嘆外出都被白人店員臭臉、停車時總是搶輸黑人、搭地鐵連連被拉丁裔插隊,亞洲人真命苦!原來,他把諸事不順,全安了項歧視的罪名。歧視啊,是多麽沈重的字眼,他冠冕堂皇,你瞠目結舌;他憤憤不平,你只好連忙同理。最終散會時,到底你是一同揮舞了正義的旗幟,還是一手刻深了種族之間的歧見與誤會,連你自己都不知道。

        是啊,我懂。我在加拿大公車上被逼著讓座、在南非小學被同儕取笑、在加州遊樂園被要求檢查VIP通行證的真偽,腦海都曾不由自主地閃過:「啊,因為我是亞洲臉孔」的想法。這樣的想法相當輕鬆寫意,不但規避了自我檢討的責任,更不用去審視我是否清楚公車讓座的規定、是否態度不夠圓滑友善、是否把通行證掛在顯眼的地方。躲在歧視背後的世界,縱使渺小,卻也海闊天空。話雖如此,有人的地方,就有歧視,這是亙古不變的道理。歷史也斬釘截鐵地告訴我們,歧視,也許對某些人來說是護身符,卻是其他人耗費一輩子想掙脫的枷鎖。我明白在我肉眼不察的角落,歧視絕對是存在的,一直以來在這世界滋長蔓延。而來到象牙海岸後,看見了種族之間錯綜複雜的權力與壓迫的多角關係,我更無法對此視而不見。

象牙海岸的戶口名簿

        經過一年多來的切身之痛(X)親身體悟(O),我和渣男終於了解到,當地的歧視現象和人口構成其實相輔相成,有著相當程度的關聯。因此,要能理解象牙海岸特有的歧視局面,要先了解這片土地上生活著哪些人。

        首先,象牙海岸的人口組成複雜,約有20%來自「非洲鄰國」的外來勞動人口,以及4%從「非洲以外」國家移入的外來人口,大部分都聚集在象牙海岸最大城市Abidjan。說來慚愧,在查資料之前,我並沒有意識到原來象牙海岸有這麼多非洲的鄰國移民。由於我個人語言不通,加上生平第一次接觸黑人族群的記憶仍停留在小學以前,一時半刻實在難以抓到不同民族的特色神韻,更別說去辨別象牙海岸人、布吉納法索人、幾內亞人、賴比瑞亞人等了,自然也無法觀察到「當地人」與「鄰國人」這兩造人馬之間有什麼歧視議題。因此,雖素聞雙方偶爾會因宗教信仰而產生摩擦,這20%的鄰國人口,今天暫時不以予特別討論。希望哪天邊緣人如我,能順利交上黑人朋友,屆時再上來補充相關故事(新年新希望get?)。

        而我們的重點呢,自然就擺在了黑人族群、以及剩下4%的外國朋友之間的角力。這4%外籍人士的組成,光講數據大家可能無感(那個打哈欠的我看到你了),既然象牙海岸與台灣總人口數接近,我們就試以台灣為例:台灣的總外來人口數(包含擁有台灣國籍的雙國籍者)大約佔台灣人口的3%,與象牙海岸的4%數據相去不遠。而這些在象外籍人口紛紛都選在Abidjan落腳,所以大家可以稍微想像一下,全台灣的外籍人口都擠在台中或宜蘭大小的地方,形成的濃厚異國感堪比萬聖節當晚的天母街道。事實上這4%人口,的確與台灣的天母居民有某種共通點–––––如果說,象牙海岸20%的鄰國勞動人口,如同台灣艱辛的外籍勞工朋友一般,因著經濟壓力與生活需求來到異地打拼求生,那麼另外這4%的外來移入人口,大概就是台灣天龍國之最的天母外國人了。這群人像極了天母西裝筆挺的外籍商務人士,因投資、事業等需求,來到象牙海岸深耕,善用當地盛產的原物料及便宜的人力,為自己的國際事業在更迭不休的市場中找到相互角力的優勢。大抵上,這4%人口的組成幾乎皆為白人和亞洲人,社經地位也比當地一般民眾還要高出許多。其中主要包含因殖民地緣關係而留居此處的法國人、因象國內戰後復甦潛力而來的黎巴嫩人、因中國企業投資外派而來的中國人,除此以外還有土耳其人、越南人、印度人、韓國人、菲律賓人,以及我們,台灣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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八零年代間落成的Basilique Notre-Dame-de-la-Paix de Yamoussoukro(雅穆索戈和平之后大殿)為世界體積第三大教堂,是當時象牙海岸繁奢盛況的象徵之一。

 

13267公里之外

        現在的台灣人可能已經不知道了,七八零年代時,台灣曾與象牙海岸攜手度過一段輝煌的時期。若是過年團圓被長輩追問,說在象牙海岸工作,可說是如雷貫耳,紅包數字尾巴還得再追加一個零。時間回到象牙海岸脫離殖民、獨立建國之初,六零年代的他們,已經是非洲數一數二富有的國家、經濟體的前段班資優生。當年在台灣還看不到的生鮮超市、高架橋、豪華飯店、可飲用的自來水等,在13,267公里之外的西非小巴黎都能找到。然而象牙海岸無論今昔,都有著非常嚴重的城鄉差距,這樣的時空背景下,台灣政府祭出外交手段,陸續派出「農耕隊」以專業指導當地人民分析水質、設計灌溉水路、耕種稻米,藉此提升生活水準與經濟所得–––––若說他們是一群與象牙海岸有著深深羈絆、革命情感的逮丸郎,似乎也不為過。爾後七八零年代,象牙海岸開創了非洲史前無例的黃金時代–––––當非洲鄰國都忙著在內亂、打仗時,經濟蓬勃、局勢安穩的象牙海岸宛如亂世中的綠洲、世外桃源般的天堂。這樣的光景,吸引了另一群揣頭路(tshuē thâu-lōo)的逮丸郎,紛紛到當地投資經商,順手建構起了屬於台灣人的生活圈。加上選擇留在象牙海岸討生活的前.農耕隊.隊員們,鼎盛時期在象的台灣人口,可能逼近四百餘人。在當年交通不便、通訊落後的上古時代,這樣的數目,不容小覷。

 

        「但他們都走光啦。」

        在象牙海岸待了四十餘年的台商朋友邊感嘆,邊把菸頭的灰燼抖一抖。「2000年初就開始亂啦,結果十年前又內戰一次,街上到處都是血淋淋的屍體、槍聲整晚不停,大家不走光才怪。」此番言論,我和渣男聽得心驚膽顫、不發一語。這晚是當地台灣人替我們舉辦的接風晚宴,儘管剛落地的我們筋疲力盡、飢腸轆轆,此刻桌席上的菜餚對我一點吸引力都沒有。眾人沈默了一陣,我終於忍不住吐出了一句:「那現在還剩多少台灣人在這?」

        「十幾個。」他略帶嫌棄地說,「有時候想打麻將還湊不到人咧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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